叨叨鸟

石榴盘

故乡的山野有一种叨叨鸟，也有人叫它“姥姥角”。灰褐色的羽毛，个头比麻雀大，头上顶着一撮毛。叨叨鸟的叫声并不响脆，叨叨叨像个嘴碎的老太太，乡人偏喜欢它嘴勤，能在晨光熹微的清晨将农人从甜梦中唤醒，便捉一两只养在竹笼，听它勤快的歌声。
小的时候与伙伴们上山拾草，经常和叨叨鸟相遇，刚刚出窝的叨叨鸟飞得不高，只要追着它跑很快就会捕捉到，于是我就和哥哥养过好几只。我从叨叨鸟的带山音的歌喉里，从它奇特的俗名里，我时常联想到姥姥。姥姥家住大山后，大山后既是村名又是位置，那个小小的山村确实坐落在一架大山梁的后面。每到夕阳冒红，村落早就笼罩在雾腾腾的阴霾里，炊烟袅袅的神秘气氛里，村落显得幽静而淡远。那时去姥姥家，老人总是唠叨个没完，一会儿嫌我淘气，一会儿数落我不懂事，在她老人家眼里我简直就是一无是处。那时我觉得，大山里的姥姥真像叨叨鸟，叨叨叨叨数落人不看好日子。就在我踏进小学校门的那一年，姥姥去了，我再也听不到姥姥的唠叨了。
近年回故乡，竟听不到一声叨叨鸟叫，一种怅然若失之感油然而生。特意去山里转转，也不见一只叨叨鸟的踪影，啊，它究竟哪里去了？它是伴着我的童年伴着我的慈祥的姥姥一块消失在时间的隧道里了吗？叨叨鸟啊，你是我童年的小伴，你曾经用甜美的歌喉唤醒了无数个春天，使得我的乡亲不误农时耕耘播种，你曾经用你无尽的唠叨催熟了田禾五谷，使得我的乡亲收获沉甸甸的希望；在父辈辛勤的劳作里，有你叨叨鸟更夫般的提醒！听村里人说，山里已经多年听不到叨叨鸟叫了，大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上流露着惋惜。这又使我想起去世多年的姥姥。老人家在世时，那些唠叨那么叫人心烦，以至于很害怕见到姥姥。如今想来，那絮絮叨叨里裹着蜜一样的呢！愿我的姥姥安息!
年前又回故乡，那是离乡回城的前一天，我帮叔叔到后山洼里收玉米。随去的女儿山上山下地跑，一会窜到我跟前，说是在山那边听到了奇怪的鸟叫，叨叨叨很好听。我赶忙放下手中活计，随着女儿奔去。果然是我久违的老友的歌声！循声望去，沟沿上站着一只雄健的叨叨鸟，昂首挺胸叨叨如歌。头顶一撮羽毛，俨然一面胜利的旗帜，迎风颤抖……我眼前一亮如遇故交，禁不住就怦然心动！啊，啊啊，那我曾经熟悉的并不高亢的音调，那不算悦耳的嗓门，如喃喃细语，那么遥远又那么切近，它一定是在叮嘱儿女：勤勉、自强、向上、勇敢的与命运抗争！——这不正是姥姥唠叨我的初衷吗？世间许许多多的事物拥有的时候不一定懂得珍惜，失去的时候才会最终发现它的价值。愿我的慈祥的姥姥在另一世界过得好！
我不敢惊动它，也不忍心惊动它，任其悠然自得叨语低诉。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多听几声这醉人的唠叨吧，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故乡的香醇的鸟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