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飞来一大群小鸟

放开天空下的

位于陕西蒲城县北部边境的永丰烈士陵园，飞来了一大群小鸟。数量之多，约有近百万。体小轻捷，飞行速度很快。背尾灰黑明亮，腹部呈现灰白。有关专家认定其为灰椋鸟。它们早晨六时左右从陵园腾空而起，飞向四面八方去觅食，晚上六时左右便一起归栖。令人惊奇的是它们很有组织，极守纪律。最为壮观的是它们归栖时的“飞行表演”。大约在下午五时左右，一个个小的鸟群便在陵园周围田野的上空来回飞旋，也许是在“侦察”这些地方有无危险，是否能让“大部队”来此栖息。大约在下午六时，一大群一大群的小鸟便来此汇集，群落小一点的约有几千只，群落大一点的约有几万只甚至十几万只。有的像一块黑色的云团，黑压压的滚过来；有的像一条黑色的巨龙，翻腾涌动，千变万化。
它们在田野上空盘旋几周之后一齐落下，突然又腾空升起，旋转扶摇直上，像一股黑色的“龙卷风”；有时一个“黑团”突起，在空中“炸裂”四散，像一簇簇黑色的礼花。从这些美妙的“飞行表演”中，人们好像觉得它们在清点鸟群部落，好像在调整队形，好像在准备接受鸟首领们的检阅。鸟阵摆好后，首领便派一个“小分队”（约十几只小鸟）去陵园上空“侦察”情况，返回汇报后，又派一支“小分队”再去“侦察”，如此反复四五次，确认无有危险，于下午六点四十准时归栖。领头小鸟先起飞，依次飞的鸟群排成长龙式的队形，像一列开足马力疾速前进的空中列车，冲向烈士陵园院内，一时间鸟声聒噪，像瀑布的流水，像瀑雨之泻下，等到全部归栖之后，叫声戛然而止，鸦雀无声。
这一大群小鸟，使得一向幽静的小山沟一下子热闹起来。汽车来了几百辆，观众来了好几万，压坏了麦子，踏坏了庄稼。开始，这里的农民很恼怒，手拿棍子驱赶人群。不几天，他们观念大变，给地边挂上铁丝网，设了停车场，交十元钱便可停车；地里设了小椅长凳，交一元钱方可入内观鸟。脑子机灵者见到如此多的人，便想到了如此多的钱，在路边摆摊售货，矿泉水，冰淇淋，干吃面……应有尽有。有点文化的还编出一些群鸟的传奇，打印出来，每张五角。出于好奇，我也买得一张，上面写道：“群鸟归来，再现英灵”——他们掐指一算，四八年永丰战役，到九八年刚好五十年哪，五十周年祭，难道战死的烈士就不显显灵。古诗文中不也写谁谁殉情死后变成鸳鸯相向而鸣，难道就不许殉国烈士们变吗？于是这样一群罕见的鸟儿便带上了传奇的神话色彩，这就又吸引了更多的人。为官的携了家小坐了“奥迪” 来观赏。有骑摩托来的，有坐“嘣嘣”来的，有乘专为观鸟而发的定点班车来的。一时间把一个小小的山沟沟闹得熙熙攘攘，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一大群罕见的小鸟，它们的故乡在哪里？为什么要背井离乡长途迁徙呢？
记得在我孩童的时候，我们村子就有一种鸟儿，村人们都叫它“燕娃”（也有叫“鸦娃”的），像鸽子一般大小。背深灰而腹灰白，也喜群居。每到“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的时分，它们就一群一群在我们村子的大树上叽叽喳喳，奏起了黄昏时的交响乐。那时我们村里的大槐树很多，几乎家家门前都有，小者三四人合抱，大者十几人也合抱不过来，高也有个几十丈，用“参天”二字形容也不为过。这些大树笼罩了整个村庄，远远望去，只见浓密的绿叶而不见窑洞和房舍。因此我们那里的村子都称为“槐园”。吃饭时的“老碗会”就在槐园的大槐树下进行。
夏季的午饭，家家都吃面条。各家的男人端上一大老碗像皮带一样宽的抻面，挖一匙红油辣子，浇一勺酸醋，搅着拌着就来到这大槐树下，往下一蹴或脱一只鞋往屁股底下一坐，边吃边听，也听也谝，三国、水浒、天上、地下，哪里的媳妇生了一个狗人，哪里的男人夜逢仙女……无所不谝。一直谝到屋里人出来要碗洗涮还不罢休。于是连同下地前的谝闲时间连为一体，直到队长喊声“走，下地干活”这才了结了。这样美妙的传说也吸引了我，每顿吃饭我也端了并不大的碗参加了这“老碗会”，只是听并不谝。为此妈妈训过我好几次，时间一长妈也无法，不训了，我也听来了不少故事和传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人兴起了家具热，家家都要打家具，娃娃结婚时讲究“三十六条腿”或“四十八条腿”（都是家具总的腿数）。于是各家门前的大槐树相继都被伐倒了。我记得伐那最大一棵老槐树的情景：七八个人挖了近月功夫。他们先在树根周围挖了一圈很大的坑，然后把我们小孩曾在此上上下下玩捉迷藏的那些虬状树根一个一个钜掉，砍断了几十条大根，最后搭梯上人，给树身高处绑了几条大绳，拉绳的几乎是出动了半条槐院的人。在一拉一闪的“哎呦”声中，在看热闹的人的欢呼声中，大老槐终于嗑嗑嚓嚓地倒下了。摔断了树梢，压折了树枝，也摔散了几十个老鸦窝。几只失去“家园”的乌鸦在上空盘旋几圈后，无奈地落在光秃秃的墙头，“哇——哇——”地叫了几声飞走了。
大槐树没有了，村庄由碧绿变成了土黄，每到烈日炎炎之时，整个村庄晒得像要冒烟一样。我自然也失去了槐荫之下的“老碗会”，也听不到燕娃黄昏时分的交响乐了，燕娃们早已飞的无影无踪，大概也是因为“家园”的毁坏不得不迁徙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吧！这之后，村子里树上多生虫子，树叶常被吃光，树干常常坏死；庄稼也多生虫子，科学为农民送来了农药，长期喷洒，麻雀、燕子毒死不少，虫子倒有了抗药性安然无恙。村子里的人们除了知道大树能打家具，能卖钱之外，哪里还晓得，大树是鸟的家园，鸟是虫子的天敌，鸟是人类的朋友这个深奥的道理呢？
看完这壮观的群鸟归栖，惊叹之余我没有笑意。这一大群小鸟，一定是它们的故乡遭了灾变，要么是森林大火，要么是滥砍滥伐，使它们失去家园；要么是空气污染，要么是江河污秽，使它们的生存受到威胁。它们于是就派一个“探测团”外出探测，就像人类感觉到地球难以长期居住而向太空探测一样，它们发现了这么一块小小的十分幽静的地方——永丰烈士陵园。这个陵园坐落在一个僻静的小山沟，洛河和大浴河从其侧旁流过；河川和峁梁有足够的草籽和树种，也有足够的小虫子供它们食用；有并不发达的西北高原流下来的未被完全污染的河水供它们饮用嬉戏。“探测团”回去报告于鸟首领之后，它们就决定长途迁徙，“适彼乐土”，带领这一大群小鸟，栖身于这个陵园了。
这个面积不过百亩，树木也并不很多的烈士陵园，要栖息近百万只小鸟可谓挤矣，就像一间小屋挤上十几口人就会感到拥挤窒息一样。据陵园的管理人员讲，每天都要用消防车冲洗树枝树叶上的鸟粪，每天都要用拖拉机拉出几车鸟粪。清扫之中发现有很多死去的小鸟，可能有碰死的、病死的、饿死的。我想这是由于它们生存空间过小造成的。人类森林的不断毁坏，土地的不断沙化，污水的大量排放，大气层大范围的污染……人的生存空间也在不断的缩小，生存环境也在不断的恶化，人类迟早也会出现生存危机，到时候恐怕还没有这群鸟儿幸运，很难找到一处适宜于人类生存的家园。
我为这一大群小鸟的繁衍生息担忧，我更为人类对自己生存环境的破坏而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