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道中

不雨潇潇

华山道中
陈宗辉
早就听说华山脚下的西岳庙是五岳第一庙，而华山的奇秀风景更是闻名天下。忘了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华山为“轩辕黄帝会群仙之所，所以兴风雨，福苍生也”。我每每为它的奇秀风景和美丽传说所吸引。可是，当我真要游华山时，朋友就阻止说：“难道你不知道，华山以它的奇险冠天下？”因此，我每次欲游则止，一直到了二00二年的夏天才实现游历华山的梦想。
我们从宾馆出来正准备上车，周围尽是卖白色纱织手套的女人。她们说：登华山手脚并用，炎夏时节，铁链发烫，不能不戴副手套。我的心不由一怔：难道华山真的险不可攀吗？下了缆车，有的急于赶到峰颠，只顾低头赶路；有的想留下登山纪念，一路忙于照相，有的却在琢磨景点，品味自己的人生。我的脑子里也一直在翻转着华山秀丽和奇险的无形照片。于是，转过两个山冈，大家就走散了。
不久，仿佛路到尽头。走近才发现一片石崖壁立，壁上寸草不长，只有比脚板还更窄的石阶一列，歪歪斜斜的，在石阶两旁各有一条粗大的铁链被攀磨得有些发光。我们站在悬崖下，仰首一看，崖顶也站着几个游客，他们也在犹豫着怎么下来。有个人已经弯下身子，抓住索链，向下伸出一只脚，踩了一下，好象那小小的石阶容不下她的半只脚，她就很快缩回上去了。她站定之后，依旧红着脸，伸了伸舌头。“还是你们先上吧。”他们叫道，一颗很大的水珠砸在我的手臂上，散开之后，溅到崖下准备攀登的人上。有人向上喊话：“上面的人请提好水杯，以免掉下来。”我只顾紧紧抓住铁链，不敢他顾，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到了崖顶，回首向下一看，两腿不免有些发颤。自己虽然如此，但不管是对正在攀崖的人，还是准备下山的人，都表现出一种自然轻松的姿态，予以热情的鼓励。我站在崖顶等了好久，默默地看着顺着锁链上下的人，谁都没有说话。崖中人手脚并用，聚精会神。准备攀崖的人正在蓄积精力，静静地观看别人的招数。已经攀上崖顶的人，或许惊魂未定，或许为正在攀登者捏一把汗。或许，每一个人的心都是对大自然的真诚崇敬，每一个眼神都是对同行者的默默祝祷，每一声问候都是对萍水相逢者的亲切激励。
山回路转，远处一幅惊险的画面映入我的眼帘：一座大山起于沟壑，上入云天。狭长的山脊有如刀劈斧削，又如一根靠在悬崖上的长形木条，又如隐在云中的巨象垂下的连天长鼻，无数的游人就在那长鼻上微微蠕动。山脊外的崖壁发着白光，有如雪后初晴的尖峰，又如垂挂云端不规则的巨型魔镜。那条山脊就是闻名天下的苍龙岭。走上苍龙岭，确切地说，是爬上苍龙岭，导游的话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手抓铁链，埋头看路。偶尔探出头，悄悄窥视一下山脊外的景色，自然双手紧抓不放，虽然不见深壑底部，但已是两股颤颤，心跳不已。上下的人也早已不再说笑，平时最受欢迎的色情段子，这时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天上一片硕大的云块在迅速流动，云影从深深的沟壑中越过山脊，使得攀缘者大吃一惊。突然，我看到右边的石壁上有六个字：“韩退之投书处。”传说韩愈在这好比是腾空而起的苍龙又从云里雾间跃入深渊的狭径上艰难地行走，一时心跳不止，头晕目眩，只好投书求救。这种传说的真实性当然未必可靠，但他一番惊惧之后却有诗留世：“俄然神功就，峻拔在寥廓。灵迹露指爪，杀气见棱角。”是呀，在高山深谷的大自然面前，官大气粗者也好，钱多势重者也好，才高傲世者也好，甚或曼妙蛾眉、出身高贵骄人者也罢，都一时“望峰息心”，回到了人的本真上来。( 文章阅读网：www.wxyd.cc )
上到苍龙口，我们才坐下来喝口水，喘口气，回望来路的山峰有如一条腾跃飞舞的巨龙。这时，游客中有人问导游：“这山是古诗中‘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旁’的华山吗？”导游说：“可能是吧。”不知道导游是想不到游客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回答不上，还是有意为华山甚或为西安的旅游业增加一点山水文化气息，含糊地加以肯定。恰好山上有鸟声叽喳，我于是将错就错，借华山之名口占一绝：“苍龙岭外鸟啾啾，闻说焦刘恨不休。焦母若听冤鸟叫，不知教子更何求。”
山脊渐渐宽厚起来，路边也有了一些杂树，攀登虽然很费体力，但历险的紧张心情却完全没有啦。路上有个道观，上山的路就从道观中穿过。内有茶水、罐装饮料、食杂、汤面等供应，也出售华山风景光盘等文化用品，而最让我感兴趣的是道观柜台中陈列着大量的各种各样的锁。铜的、铁的，挂式的、练式的、马蹄形式的，用钥匙开的、用密码开的大大小小一应俱有。自古华山一条路。山上不过住些僧侣女尼罢了，用得着经常买锁吗？这么多的锁需要多少人才能从山下挑上来啊！我记得佛道胜地不用太多的锁。“峰影不随流水去，鹤声犹带夕阳飞。古庙无灯凭月照，出门不锁赖云封。”“净地何须扫，空门不用关。”“云封天际路，烟锁梵宫楼。”我心里正想找个人询问一下，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走进柜台高声呼叫：“买锁啦，买锁啦！锁住你的财宝，锁住你的幸福！”她转过去对女游客喊道：“锁住你的爱情，锁住你的丈夫！”虽然没有明说，那锁的用途我已经明白。
向上走不多远，山路两旁的铁链上层层叠叠挂着不知有千百万副的各式各样的锁。这就是华山的“金锁关”，有的锁已经生锈，有的刚刚锁上。有的人上完锁，正向悬崖深处抛钥匙。还有的人正用结婚纪念日、生日等给自己的锁上密码。我不知道这么多的锁到底发生了多大作用，但我真心希望它们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要是真的如此，那天底下就避免了夫妻反目现象的发生。我站在金锁关前，对着那千千万万的锁深思。我马上又对自己迂腐的希望作了否定。千百年来，中国的封建家庭就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锁，谁敢跨锁一步，腰斩、五马分身、下油锅、活埋等，可是它并没有给家庭带来幸福，而是给更多的人造成说不尽的痛苦。爱情如此，财富也不例外。我曾经应邀参加过一个佛教协会举办的寺庙开光典礼。不少领导的家属争着烧第一炉香，第二、第三炉香，争着给寺庙捐款。她们不是热心佛教事业，而是要祈祷菩萨保佑她们的丈夫升官发财，占有天下财富，至于是否占有别人的妻子、女儿，她们装聋作哑。甚至为了丈夫更好的“前途”，她们中不知有多少人主动出击，为打通关节扑到多个官员的怀里。她们的丈夫也完全知道，有的甚至是丈夫的暗示、支持或安排的。有的丈夫只恨妻子缺乏姿色，不能把更大的官拉到自己的怀里。这种祈祷我实在不希望他们如愿。在金锁关上加锁抛钥匙，决不会没有像炉前佛后那样用坏心思的人。于是，我不再看锁，加快了脚步，继续攀登。
到了南峰脚下，遇到了一个山西女孩，她一边学着猫叫，一边逗小猫的长须。我为她照了相就下山了。她问我：“你还没有到山顶，怎么就下山啦？”我说：“膝盖难受。”她说：“我送你到苍龙岭脚下吧。”我推辞。她说：“小心点。”我坐上缆车，忽然想起华山的一副对联：“云在山头登上山头云又远，月在水面拨开水面月更深。”这副对联一定在华山的高处，可惜我没有看到。
是啊，正像对联所说的那样。我对华山众所周知的方面了解还甚少，至于大家都很少知道的呢？一定多得无数。我想起华山上的美丽传说了。宋太祖赵匡胤跟陈抟老祖下棋，陈为神仙，赵自然输个精光，他输了马匹、宝刀后，又押上华山，他又输了。幸好他留了一手，押山没押树。当地有几句民谣：“山是道家山，树是皇家树。华山不纳粮，不得乱砍树。”这也许是道观中人编造的吧。我又想起了有关陈抟老祖的另一个传说。宋太宗要“凿山选玉，”特诏陈抟老祖赴玉泉院。可他却作了《答使者辞不赴诏》的诗：“无心享禄登台鼎，有意学仙到洞天。轩冕浮云绝念虑，三峰只乞睡千年。”他真正具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仙气，大睡三十六载，小睡一十八春，越睡身价越高。最后，宋太宗赐“希夷先生”之号予他。所谓“希夷”，就是绝不受尘世的污染。古书上说：视之不见曰夷，听之不闻曰希。现在，玉泉院的石窟里塑有陈抟老祖的卧像。
我没有李白“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情调和豪气，但我更崇敬陈抟老祖的“轩冕浮云”的傲骨与清高。如果能够无心享禄、拒绝浩荡皇恩，只求在高山上的小石窟“睡千年”，那么，人生中还会有什么痛苦和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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