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值得怀念的人和事

润鑫广一益

无数次我想找到他，不为别的，就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想告诉他，谢谢你曾经对我那么好，原谅我年轻时不懂得珍惜。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想我还会选择嫁给老公，虽然经常会嫌弃他若干，但我知道，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都是在生活平和的情况下的无病呻吟。什么是最重要的？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亲人健康、平安；什么是最好的爱人，对我来说，有钱固然好，帅固然好，有钱且帅当然最好，但是，在大难来临时，他会不抛弃你、在你不幸病魔缠身时，他会不放弃你，不厌脏、不计较你的丑陋，一心照顾你，那就是最好的爱人了吧？我相信我的老公是这样的人，虽然他不会甜言蜜语表忠心，虽然他没有太多的钱财，无法给我更好的物质生活，但在他身边我很安心。   即使这样，我仍然想起他。   他是我在17岁就认识的人。有着一个女孩的名字，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金金。   那时的自己还是丑丑的、胖胖的丑小鸭，但也有自己心里瑰丽的梦。喜欢写写画画，敏感的心去感受一切美的东西。认识他是因为他在收音机里听到我发表的一篇文章。文章的名字我早就忘记了。他写信给我，90年代还很时兴写信。同时还有至少五个人因为同样的原因写信给我，但只有他是军人。十几岁的少女哪个不崇拜军人啊？总觉得只要是男人，穿了那身军装就无比英俊！也许大部分是这个原因，所以，他不是写信来的人里文笔最好的，也不是字写得最好的，但我们就以这样的方式一直联系着，一直到两年以后。   我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关于恋爱的念头，现在想来有什么可说的值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耐心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通信那么久。肯定是自己忘记了，肯定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比如，他在信里告诉我，春节时地方企业慰问驻地官兵，送了几筐蜜橘，他挑了最好的留给我（那时我放寒假，回家），一直留到蜜橘全部烂掉；比如他说请我去他们驻地玩，可以带我去吃地道的永济牛肉水饺。等等。我心安理得地看信，那只是我生活里的小小插曲，年轻的女孩生活很丰富：开始喜欢经常经过的那个高年级男生、要郊游、要写作、还要傍晚到教堂听唱诗。    两年以后的某天，收到他的信，说以后不会再联系了。我不以为然：奇怪的人，我又没做错什么。隔了近二十天，果然如我所料，又收到他的信，原来他要复员，离开现在的城市，怕我难过，所以没有告诉我。想跟我彻底断掉联系，但发现自己很难做到。我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回复的，总之我们又继续联系了，除了写信，还多了电话，因为他复员后参加了工作，打电话方便多了。    这期间我开始初恋，一个运城男孩，高个子，长得很帅，比我高一年级。    第三年，初恋男友毕业，回到运城某个事业单位工作。放暑假后我去看他，三天后回来，我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虽然曾经那么憧憬过未来的日子。    这时金金打电话，说邀我去他们那里玩，会带我去看壶口瀑布。    我去了，时隔三年，我们在电话里、信纸上已经是老朋友，我们也看到过彼此的照片，但第一次我们见到彼此。他个子很低，不到一米七，长得很普通，二十三四的人看起来像三十七八岁。但是，他对我很好。我没有觉得不自在，习惯的感觉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哥哥。他不善言辞，但在他们那个地方里人缘很好，同龄的人、邻居大婶、或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他曾经的当事人，都很亲切地叫他“金金”（他在当地一个派出所工作），很热情地招呼他去家吃饭。    他带我去看了壶口瀑布、看了洪洞大槐树、吃遍了当地的各种小吃，他领着我很自然地去参加他的朋友聚会。就这样，在那个炎热的夏季，我带着埋葬初恋的悲伤，默默地跟着他，安心地享受着他安排好的一切。我没有想过这样的相处状态算什么，是朋友吗？还是兄妹？或者是别的什么，但有一点，当时的我没有想过把他当恋人。    十天后我要回去了，他送我到车站。车开动后，我看了一下，他长久地站着。于是我开始吃东西，上车前他给买了一大堆零食，其中有我爱吃的烤红薯。那块红薯很大，感觉车都开出城了我仍然在奋力开拓那个烤红薯，车忽然停了，车内人开始骚动起来。我从红薯上抬起头来看，天！是他！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捧着一包热腾腾的包子，径直走到我座位前，说：你早上没吃饭，我看到有卖包子的，给你买了些，快点吃了，饿肚子会晕车的。我愣愣地看着他，嘴里塞满了红薯，满车的人注视着我，我狼狈不堪！他转身下车，车继续行走。但车厢气氛马上热烈起来。我捧着他塞到我手里的包子，听着人们的议论。原来他开车追出近30公里，只为给我送包子！十天里我第一次为他感动，也忽然意识到我也是难过的！    我想如果没有那次他追车送包子，我们会一直保持那样一种异性朋友关系，即使他心里很早就是喜欢我的，但他不会主动说出来，更不会明显地表现出来，那么，我会一直这么泰然，即使他为我做什么，也不会想太多。因为，二十岁的自己已开始蜕变，也出落得有很多男孩子欣赏，年轻女孩的虚荣会把任何男孩子对自己的好认为理所当然。    但我被感动了，我开始喜欢他了，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他用不温不火的关心、挂念让我慢慢习惯了他存在的必要性。    我们开始了异地恋爱，很朴实的那种方式，没有甜言蜜语，只有他无所求地对我的好，和我心安理得的接受。    第四年，我毕业，被分配到一家健身器材厂。从学校到社会，无论是心理还是生活状态，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接触的人和事多了起来，其中自然有不少的异性追求。我仍然和他联系着，偶尔他会赶近三百公里的路程来看我，我去上班后他在我的单身宿舍里为我包饺子，因为没有任何餐具，自然做的很辛苦。现在想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孩，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肯买菜、剁馅、包饺子，然后算着时间煮，只为了她一进门刚好吃到，用了多少心思！但那会儿我不懂，相反，很烦他来。因为我不想把他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别人，觉得他不够帅气，如果说他是我男朋友我会很面子！年轻又无知的我！    我想他是意识到我的心理变化的，但他仍一如既往地对我，在我乱发脾气时，只是隐忍不发。    第五年，我受不了单位的封闭环境及极低的工资待遇，应聘到一家效益不错的医药企业。    我遇到了生命中第一次错误。一个军官，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了，那种等待，那种痛苦与欢乐，是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那时才明白，所谓初恋，完全是年轻孩子的一种游戏，跟爱无关。我把自己全部的爱恨毫无保留地写在日记里，那是自己唯一能完全释放情绪的方式。    他仍然抽时间来看我，仍然在我上班的时候独自留在我租住的房间里帮我做饭、整理房间。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偷看我的日记！认识五年，虽然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汉子。如果是现在，我能理解他：那么爱一个人，对方却不肯付出半点感情，自然想弄明白原因。但当时我不理解，我很愤怒，全然不顾是自己做错在先，歇斯底里地朝他发泄，骂他卑劣、小人！他静静地看着我像个疯子一样摔打，眼泪慢慢盈满眼眶。然后穿外套，出门，走了。我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失去对象。    那时发火是因为他偷看我的日记，实际更大的原因是，我无法和他说出分手，无法说出我不喜欢他，是他给了我一个契机。    他走后再没有像平时一样频繁的电话和书信。    我忽然悲哀地明白，我是在乎他的。他完全从我的生活消失，我的心里空了一片。    半年过后的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在办公室值班。桌上电话响起，我接起，是他的声音。我哽咽难抑，眼泪流了满脸。他在电话里一如既往地哄我。我跟他道歉，说他对我的重要性。他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平静地告诉我，他是因为太在乎我才看我的日记，看完我那么真实地记录对另外一个男人的爱恋，心都要碎了。但他冷静下来后，本来是要告诉我，他不怪我，他会等着我回头。但我不容他开口，就发疯一样骂他。然后他说，其实他早就明白自己配不上我，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只是一直放不开手。又说我们做不成爱人，以后就做朋友吧。又说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了，他去见了。我听着他说，全然不顾他再说什么，只是开心，他终于是舍不得放下！以后日子会一如既往地过下去，他会一如既往地容忍我的坏脾气，等待我像一个任性的小孩一样玩闹，疲惫之后接纳我。    但我错了。    又过了一周，他打电话告诉我，他要结婚了。我以为他在骗我，他说是真的。他不小了，也累了，想成家了，对方知道关心他，足够了。我的的心沉到谷底，不记得后来还说了些什么。    从此再无联系。    年轻女孩的日子本来就丰富多彩，上班、泡吧、蹦迪、一次又一次的恋爱，我渐渐淡忘他。    第七年，我遇到现在的老公。    第八年，我结婚了。    婚后近一年的磨合常常让我们互相折磨至失去耐心。老公也是个好人，但那时年轻气盛的他还不适应丈夫的角色，不懂得更多的谦让。而自己的要强得不到让步，经常被气得流泪。这时候就经常想到了他。想，如果是他，是肯定不会气得自己哭的。    于是动了找他的心思，原来关于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已全部遗失。我按着自己依稀对他原来单位的记忆，打那个城市的查询电话，查到他们单位，但被告知没有这个人；又费尽周折找到他以前一个朋友家的电话，但电话也换号了。我再也找不到他。    婚姻慢慢融洽，我跟老公都越来越多包容，生气越来越少。但我仍然很多次想象，如果有机会我去到他在的那个城市，应该怎样找到他。而且我很多次在梦中梦到他，梦到当初那个身着军装的小伙子，面带羞涩的微笑，迎着我走过来。醒后茫然若失。   前不久回父母家，翻看影集，看到他的照片。那是又一年的中秋节，我上班，他便一个人到我父母家送月饼，憨厚的父母热情接待他，吃饭时被拍下的。妈妈看我愣神，说：金金是个好孩子，我的腿疼，他去五台山求的药给我，不嫌脏，亲自给我洗、敷，那药还真管用！妈又说：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是啊，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也许老了、胖了，像他原先期盼的一样，有了两个孩子满地跑。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我，想起我对他的那些伤害。想起长达六年的那些爱恋一个人的岁月。